下卷:风流曲
第三十章:余生
那日御花园的事,还是传进了李俶的耳朵里,恰逢独孤靖瑶来与李俶商量中秋家宴的事宜,李俶看了独孤靖瑶的一应备礼和赏赐,赞许颔首。
“贵妃操持这些一向妥帖,就按你说得办吧。”
“是,谢陛下夸奖。”
“还有一事,不知贵妃可听说?”
“敢问陛下,何事?”
“先前元才人几个人,在御花园为难沈司判,还命人掌嘴,此事贵妃可知晓?”
“回陛下,臣妾不知。”独孤靖瑶闻言,余光在李俶身后的沈诺脸上扫了扫。
“这后宫总共也就这几个人,新来的宫妃没规没矩的,闹出这等事来,朕都知道,贵妃竟然不知。”
“臣妾知罪,”独孤靖瑶屈膝跪了,“臣妾定当严肃宫规宫纪,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。”
“再?”李俶挑了下眉,“贵妃的意思是,这次就算了?”
“既然是对沈司判无礼,那臣妾便将此事的处置权,交给沈司判吧。”独孤靖瑶道。
这便是想要沈诺自己去得罪人了,沈诺嘴角微微上扬,却不知她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。
“那,你意下如何?”李俶转过头去问沈诺。
“奴婢遵贵妃旨意。”沈诺躬身行礼。
“哦?”李俶似乎没想到沈诺竟然应了,颇有趣味地看着沈诺,“那你说说看,想如何处置她们?罚奉还是禁足?还是去抄经?”
“陛下,罚奉禁足或是抄经未免都太严重了些,”沈诺笑着说道,“不如就免了几位主子七日的梳洗吧,这样简单也容易些。”
“……”独孤靖瑶看沈诺像看怪物一样,七天不梳洗,对于整日里簪花涂脂的女子来说,比罚奉禁足可怕得多!
“七日不梳洗……”李俶的眉梢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,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,“亏你想得出来!”
独孤靖瑶扭脸转上一边,肩膀一抖一抖,似乎好容易憋住了笑,才将脸又转了回来,“如此处置,甚好。”
李俶还在笑,他的笑容在独孤靖瑶眼中,如天青繁阳,骤然灿烂,一时间,竟然忘记了收回目光,就这样痴痴地看着李俶。
“贵妃?”李俶发觉独孤靖瑶在走神。
“陛下,臣妾许多年未见过陛下如此开心的笑容了。”独孤靖瑶弯了弯嘴角,泛起一丝苦涩,沈珍珠死了,他的心便也跟着死了,如今他的心重新活了,可是她的心却是要死了……“陛下,臣妾有几句话,想问陛下。”
沈诺见此情形,躬身道:“奴婢先退下了。”
李俶点了点头,眼神落在沈诺的背影上,直到她出了门,方才收回视线,看向独孤靖瑶,“贵妃,想问何事?”
独孤靖瑶一直看着李俶,看着他满目温柔地目送沈诺,看着他看回自己的眼神,坦诚荡涤,毫无旖旎,苦笑了一下:“我曾经以为,沈姐姐去了,或许有朝一日,我便能得到陛下的真心,可是后来,我渐渐地看清了陛下的心,我以为陛下这辈子除了沈姐姐不会再爱任何人,所以我……认命了。”
李俶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,对独孤靖瑶,他始终心存亏欠。
“可是我没想到陛下还会有心动的一天,我更没想到,陛下再次心动,那个人居然还不是我,”独孤靖瑶说到此处,自嘲地一笑,“或许这就是命吧,我注定得不到陛下的心,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,陛下,你坐拥江山,望尽繁花,这天下美人无数,就算不是我,就算不是后宫这些女子,可为什么是她?”
“为什么是她……”李俶似有些不忍面对独孤靖瑶的脸,她隐忍的眉心,僭越的自称,都在透露着她的绝望和痛苦,可是他给的答案,也注定要她彻底认命了,“因为……只能是她。”
独孤靖瑶的身子晃了晃,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,“我想过陛下的千百种答案,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个……好吧,”独孤靖瑶站直身体,仰着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再端端正正地朝着李俶一拜,一字一字,字字千钧:“臣妾,告退了。”
她告退,退出这一场永远赢不了的战役。
她告退,退出那个她永远抵达不了的位置。
她告退,退出她这一生画地为牢的痴心错付……
花开花落又一年,城郊林深处的一间精致小木屋,升起了袅袅炊烟。
沈诺双手撑着下巴,眼巴巴地朝门口出望着,终于等到李俶的身影出现,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,“做好啦!”
“小心!”李俶端着面碗,躲开沈诺的身子,放在桌面上。
“好香啊!”沈诺跟着面碗在桌前坐下,用力地闻了闻,拿起筷子便要大快朵颐,冬郎牌长寿面呢!
“等等,”李俶拉下沈诺的手,“许愿。”
“啊?许愿?”沈诺看着长寿面,吃吃地笑了起来,“冬郎,哪有对着长寿面许愿的?”
“不行吗?我生辰的时候,你不是教我许愿了?”李俶不解,“还给我做了……生日蛋糕。”
“嗯——行,只要冬郎在,什么都可以许愿!”沈诺笑着端坐了,双手合十闭了眼,然后再睁开,笑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李俶,“许完了。”
“吃吧。”李俶笑着把面往沈诺面前推了推。
“冬郎一起吃。”沈诺递给李俶一双筷子。
“好。”
山野天间,最是风景秀丽,出了皇宫总觉得四处都宽阔随心所欲。
李俶和沈诺一人一骑,策马踏青,时而停下摘几朵好看的花,时而兴起策马一争高下。
沈诺的骑术自然是比不过李俶的,却总是能领先李俶一筹,然后开心地像个孩童一般得意洋洋地揶揄李俶一句,陛下疏于操练了!
李俶笑着点头,是啊,老了。
那人便慌了,调转马头急匆匆地回来,冬郎说什么,冬郎才不老呢。
彼时两匹马交颈低头吃草,李俶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,便想起当日广平王府,大红的喜帐,大红的喜服,红妆绝艳,美得让他眩目的她,二人一起喝交杯酒时的样子。
“珍珠,”李俶拉住沈诺,手臂用力,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,坐在自己身前,轻轻地搂住,“待朝局稳固,大势落定,我与你一同过我们想要的日子,可好?”
“冬郎,你说什么?”沈诺乍听此言,惊讶道。
“我说,待适儿长大,便可接手这江山,适儿虽出生皇室,,但不曾经历兄弟阋墙,父子猜忌,性情温厚纯良,慎敏好学,又聪慧过人,定能当个好皇帝,到时,我便陪你一起,过真正属于我们的生活,不是广平王和广平王妃,不是皇帝和沈妃,是李俶和沈珍珠的生活,再也不会经历那些颠沛和生别,可好?”
沈诺心中颤然,张口不小心显露出浓浓的鼻音,“好……”
她的冬郎从来不是任性的人,这怕是他这一生,做的最任性的决定了。
“林致今年还未给我送过信,”李俶将下巴搁在沈诺的肩窝处,“改日你去封信给林致,叫她把你写给我的信都寄过来吧,我想看。”
“冬郎还是不要看了,免得难过。”沈诺偏头蹭了蹭李俶的脸。
“不难过,你在我身边,不怕,我想知道当时的你,要对我说话,哪怕是哄我的假话。”
“冬郎……”沈诺的眼底渐渐起了雾。
“你可知你走后,我日日想着盼着,却又不敢想,不敢盼,怕盼来你的信,可就算是再怕,你的信还是到了……那时候我真恨我自己早知道了实情,可是我又庆幸自己提前知道了实情,在你离开长安那日,还能驾车送你一程……”
“那日,果真是你……”沈诺的眼泪潸然落下,他九五之尊,他天之骄子,只为了送她一程,粗衣斗笠,牵马驾车,她这一生,能夫如此,真正足矣。
大历六年,上少良上疏朝廷,陈奏元载恶迹,独揽朝政,贪财纳贿,培植亲信,排除异己,李俶搁置不理,元载与其一众党羽变本加厉,凡贪腐之风公开流行。【注:大段出自百度】
大历十二年一月,羽林军大将军风生衣自元载在京城南府邸做客,席间元载酒醉诳语,风生衣突然提及当年河南赈灾银两一事,元载所答与当初证言多处向左,风生衣回报圣听,李俶大怒,命大理寺将此案重新审理。
大历十二年三月,元载一案牵扯多案,众多官员涉案,其中多为元载党羽,一时间朝廷官员涤荡,李泌重新审员纳贤。
大历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,李俶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捕元载,关押于政事堂,又将元载的儿子、亲信下狱,命吏部尚书刘晏、御史大夫李涵、散骑常侍萧昕、兵部侍郎袁騕、礼部侍郎常衮、谏议大夫杜亚一同审讯,又派宦官前去责问他们的秘密勾当。元载服罪,于同日被赐自尽。
至此,朝中的一面招摇大旗落下了。
大历十四年五月,李适即位。
今日是登基大典,举国欢腾,皇宫内外皆熙熙攘攘,一队快马突然冲出了长安城,直奔城郊而去。
一路飞驰,直到了山顶了,遥遥可见翁翠密林,再往远去,便是南下的路了,当先的那人猛地一拉马缰,骏马仰头嘶鸣停了下来。
李适翻身下马,风生衣与严明亦下了马。
“他们,当真走了吗……”李适站在高处,望去看不到一丝人影。
“回陛下,已走了有两个时辰了,此刻已远了……”风生衣一双眉目依旧英朗,却沾染了岁月风霜。
“都不叫我送上一送吗?”李适喃喃说道,痴痴地望着前方。
良久,李适突然一掀袍摆,双膝跪了下来,想着遥远的方向,深深地叩了三个头。
此去经年,爹,娘,保重。
大历十二年十二月,德宗李适,追封生母沈氏为皇太后。
林间山水,路途之中皆风景。
一辆小巧的马车,有人不时地撩起窗帘向外望。
“你若是喜欢这路途风景,不如我们下车骑马。”李俶笑道。
“算了,这日头大得很,还是马车里凉快些。”沈诺边说着,边自水盆里取了冰了好半晌的西瓜,递给李俶。
李俶很自然地接过,顺手切好,拿起一块递给沈诺。
“谢谢冬郎。”沈诺笑道,使唤起皇帝来一点也不客气。
“没想到,这一日真的来了。”李俶感怀着,自此天高地阔,闲云野鹤,双宿双飞。
“是啊……”沈诺悠悠地叹了口气。
“做什么叹息?”
“突然想起了一句话,是我在……那个地方时候看到的一句话。”
“那个你说过的,神奇的地方?”
“嗯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我心自有一双脚,隔生隔世有归期。”
【注:原句“郎心自有一双脚,隔山隔海会归来”出自《一代宗师》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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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遗憾现在才认识李俶
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,那时候我有很多时间,可以写更多更好的剧情
李俶这个人物真的很戳我
他是活生生的,形神具备的
他的无奈,他的筹谋,他的内敛
我是一个走剧情向的写手
可能文中糖没有很多
但是我尽力了(狗头)
我许我的冬郎和珍珠一个江海寄余生
这是我心中最好的结局
感谢追文
祝健康平安
青山不老绿水长流,下对cp再见
霏云敬上